2010年1月3日 星期日

炮打司令部




過去一些年,香港這地方流行一種說法,那就是中共的政策和想法本來都是好的,只是落到中下級官員手裏變質走樣又或是「反對派」不領情白白糟塌了。這些例子多不勝數:從香港的普選時間表到內地不同意見者判刑下獄,從香港記者遭公安推打拉搡到地方官員好大喜功亂花公帑,從四川地震豆腐渣工程到全國愈是反貪卻愈猖獗。每出事端,這種說辭就會從四方八面突竄出來,望其肌理,浸浸然有着「皇上英明,卑職不力」的為尊者諱。今天已經是二十一世紀的第二個十年,這種只有在帝王將相封建時代才有的鄉愿式陳情卻四處氾濫,不啻是應了「古已有之,於今尤烈」這句老話。文安裕

劉曉波判刑十一年前後,這種鄉愿又來了,十五個國家的駐華使節要求聽審,被拒,有的老好人出來開腔說這是中國內部的事,外國人不要插手;有的更在此上加了一筆:老外插手,劉曉波只有判得更重。這些話乍聽似乎有三分道理,再想下去卻是一口碩大無比的古井黑洞,足以把一個人僅餘的公義良知全部吸進去而不吐半口出來——外國使節聽審的確無先例可援,外交人員是有豁免權的,但只能在通關檢查開車罰單上有免檢甭罰的權利,要坐進閉門審訊或曰內庭聆訊卻真也沒有這種特權。問題是,中共司法部門不是說劉曉波案是公開審訊的嗎,既是如此,拒絕外國使節進入便是於理不合。當然,中共會有它的說辭,最通常的是「聽審證派完,無證不得入內」。這和在香港要中止收費電視服務的困難是同一類的賴皮刁難。

劉曉波案開審前已拍板

至於所謂外國介入會使得劉曉波罰得更重,開審兩天之後的聖誕節重判十一年似乎證明這一道理。可是,你真相信十二月二十三日劉曉波案開審兩小時草草完事是官方傳媒所說的嚴肅司法程序?你會相信劉曉波案真是司法獨立得可以由北京巿第一中級人民法院的法官說了算?你真相信這些法官大人因為聽說來了十幾個外國人說要聽審而令劉曉波罪加一等?不必對所謂中國國情有深刻了解的都知道,劉曉波到底要判多少年,早就在開審前已經拍板,所謂外國使節到來令劉曉波判得更重是一種蓄意的轉移視線,目的是為重判一個良心犯十一年開脫。

這種鄉愿比起那些「十三億中國人民為香港是否應該有普選而公投」的傻話更有傷害力,就像殺過人的日本武士刀一樣,暗淡的刀身是因為砍人太多而給血漬遮蔽了鋒芒。傻話廢話以今人的智商是可以分辨得出來的,可是這些夾帶着所謂冷靜理性的鄉愿往往是殺人於無形。中國人民是純樸善良的,只要聽到婉約恭儉的話語,往往手舉不過頭,刀過不了腰,眼睜睜讓披着羊皮的狼放走。

不僅內地有這些鄉愿,香港也不是付之厥如。像爭取普選這等大事,十年來矛頭都是指向特區政府,我絕對不是為下亞厘畢道那票官辯說,林局長唐司長曾特首確是窩囊透頂,可是只要打開《基本法》,只要想起人大釋法,這三位官大人能在香港政制發展上說一句足以一錘定音的話麼?誰都知道,這不可能。我想起前幾年爭普選最烈時,全國人大法工委喬曉陽來港,老喬天生一副北人憨相,他也不是專攻法律出身,可甫來到便三言兩語擺平爭論,核心在於他說了那句霧裏看花的「香港可以有普選」。這句在漢語語法上語焉不詳,在普通法地區根本不可能具有法律效力,但卻比香港民主派和非民主派開一百場公聽會還頂用,為的是喬曉陽代表了中央,而中央手裏是對香港的生殺大權。

然而,如此簡單的辯證卻沒有人看得出,二○○三年七一大遊行後,當年年底區議會選舉親中派大敗,翌年七一,不知何故民主派馬前收韁說要獻出橄欖枝,在政府總部門外擺出了一副大和解的姿態。到今天我還不明白這些做法意欲何為,是向北京輸誠抑或是向特區政府投降,但因此讓出了寶貴的時間和空間給北京喘一口氣重新部署,董建華腳痛下台曾蔭權吹口哨上台,再把行政會議翻炒港英年代的人腳,幾下花招把民主派舞得暈頭轉向,咸認北京英明。

香港問題關鍵詞:中國

香港問題的關鍵詞僅有兩個漢字:中國。從八十年代爭民主到今天爭普選,從當年英姿勃發的教師張文光到今天兩鬢如霜的議員張文光,都知道民主和普選是要向中共要的。中共鬆口,才有曾蔭權的那一句豪言壯語「要在政改玩鋪勁」;中共緊手,二○一二雙普選就是不給你,還要明的暗的由那幫捧哏的左派出來說可能要人大釋法或者要由十三億人民說了算。可是民主派也真笨得到家,老以為向特區政府要普選便能唾手可得,起初我也將信將疑,但過了這些年的十叩柴扉九不開,將信將疑變作半信半疑,人大三度釋法,香港的民主派不可能不知道這場牌局究竟誰才是主事人;可民主派卻就是樂此不疲向下亞厘畢道申訴,漏了遠遠的西環那邊坐着幕後玩家。

這和那些鄉愿式評論如出一轍,都認為中共在香港事務上全是善意都是撤手不管。這種錯誤的認知只是到最近才出現變化:港人終於認識到只有中共這種專政機器才會判一介書生劉曉波重刑,也許是認識真像後的策略調整,香港民主派元旦日大遊行把終點站設在中聯辦,這是眾裏尋它千百度的結果,雖然是遲了一些,but better late than never。回歸快十三年,香港事務愈發清楚當然也愈發令人沮喪,一切由中共說了算,這是殘酷的現實,接受與否因人而異,但人們必須面對這一轉變,作為在野的民主派、作為肩膀上承擔着香港民主發展大任的民主派同志必須認清,與中共打好關係無助於推動香港民主發展。

中共是革命出身,師承列寧式政黨,講究一致性,說得淺白一點,中共是一條鞭式政令施行——高層定出政策,下級理解得了固然要執行,不理解也得執行;政策在執行中有所偏差的話,若然右傾是本質上的問題,不可能通過認識而調整,倘是左傾則是認識上的歧異,可以通過再教育而扭轉。近年香港左風熾熱,這是中共對港總體政策的反射,上意既然如此,遂而扣帽子說爭取普選是「港獨」,也說不介意人大再一次釋法。民主派過往認定中共在普選上有着「良好意願」的一廂情願,映照在寧左勿右的北京治港主體思維面前是初級浪漫主義的幼稚,難怪北京給民主派一些人幾個餑餑,就夠這些從未經歷風霜的所謂鬥士樂上半天。

企盼民主派挺身而出

毛澤東說,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是做文章,這是文化大革命發展成全國武鬥悲劇的根源,唯其如是,人們始能在另一個側面了解政治鬥爭的殘酷本質。劉曉波爭取人權、譚作人為民請命、港人力求普選,俱是中共和香港兩部大小憲法裏白紙黑字所允許的,然而,當出現不是中共施予而是由下而上爭取,卻就變成中共眼中的「政治鬥爭」,是一場場刀光血影的歷史回憶,其應對之道也就不會從輕了。作為爭取一方的香港民主派,必須明瞭此點,他們的爭取對象是北京的司令部,也許這一進程會艱辛了些也危險一些,不過,他們應該知道,當香港巿民在選舉對他們投下一票的時候,並不是為了吃了一頓蛇宴或是希望社區設多一個半個車站,也不是期望他們戀棧那五個席位,而是企盼在港人最有需要時,他們義無反顧挺身而出,哪怕對手是北京紫禁城裏的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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