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2月22日 星期日

學成文武藝賣與帝王家 特區食客列傳之二

我的朋友郭慶輝買了一本簇新的Lend Me Your Ears:Great Speeches in History,小子倒也識貨,這是美國政治專欄作家薩費爾(William Safire)除了修改再三的Safire's Political Dictionary以外最著名的出品。

不過,這書在香港書店要賣三百八十元,除了佩服小郭的豪氣,也不得不為書店的食水深而嘆息。

薩費爾令我想起上星期的〈特區食客列傳〉。嚴格來說,薩費爾的前半生其實也是食客生涯,他是尼克遜總統的演詞撰稿人,出自其手的政策講話不計其數,可是人們老是提他的一篇從未宣讀的文稿,那是準備一旦太陽神十一號登月後回不了地球、尼克遜要在滿目國殤裏念出的那篇。

薩費爾另一個更為人所知的故事,是他怎樣被《紐約時報》拒之門外,最後成為這份大報言論版最受注目作者的前因後果。薩費爾這段歷史其實有很值得一說的背景,便是他在經濟上的獨立,不必下海當誰的食客。這是特區一眾文字食客必須學習並以此作為反省的。文安裕薩費爾是美國三十年來最負盛名的政治專欄作家,雖然他不算是百分百的辛迪加專欄作家(Syndicated Columnist),但其實他在另一層次有着比這類作家更高的地位及更大的影響力。

去世多年的幽默大王包可華(Art Buchwald)是最有名的辛迪加專欄作家,顧名思義,辛迪加專欄作家就是一篇文章同時在多份報刊見報的名牌作家,包可華聲勢最厲害時,一篇文章在二百五十份報紙出現。近年奮筆疾書的Thomas Friedman 著作等身,但也說不上是辛迪加專欄作家。儘管薩費爾的文章集中在《紐約時報》刊登,但由於讀者眾多(《紐時》最暢銷的日子是日售一百二十萬份),地位與包可華不遑多讓,甚或稍高半籌。

不論左右不違心

做作家做到像薩費爾和包可華那樣一言喪邦也可一言興邦,確實罕有,尤其是薩費爾,被視為是較聯合國更有影響力的政治觀察家。也許有人會認為此說過於托大,但事實上七十年代仍是全國山河一片紅的中共,總理周恩來深切了解美帝國主義旗下殿堂級專欄作家的無比影響力,《紐約時報》作家賴斯頓(James Reston)一九七一年夏天已到北京採訪,比尼克遜的破冰之旅還早了半年。然而,薩費爾也好,賴斯頓也好,一個右傾一個左傾,但都是道德上極其decent 的專欄作家,沒有吃了人家茶禮而昧於良心寫出違心之言。他們因為政見迥異在美國社會受到各式批駁,但從來不會有人質疑他們的道德人格。

對薩費爾和賴斯頓等專欄作家的獨立人格的感慨,是因為看到香港某些專欄作家的不濟而感觸。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不知是哪位公關大員相中專欄作家和他們的影響力,搞一次活動呼朋喚眾,個個大快朵頤肚滿腸肥,回到寫字桌前揮筆疾書。

作為讀者,個人有兩次極其憤怒的經驗,其中一次是幾個月前馬會在北京的會所開幕那回。我想,那次受邀的嘉賓一定包括不少文化界精英,隔了幾天之後,報章副刊上關於馬會北京會所的文章如潮湧至。本來,作者看到和聽到新事物向讀者介紹並無不可,然而人們讀到的是一天之內同一版面竟然有兩個作者都在談論馬會的北京會所,而這情况在其他印刷傳媒也有出現。另一次則是好幾年前的事,那回是澳門有關部門組織一次澳門之旅,水翼船回到香港後幾天,全港的專欄版面幾乎被澳門之行旅遊訊息淹沒。

飯局與Syndicated Publicist在這兩個個案上,香港的一些columnist 成為了syndicatedpublicist,而在這些賓主盡歡的交往文章中已然逐漸成為關鍵詞的「飯局」二字,日後必定在香港公關史留下不可磨滅註腳,為過往只是生理召喚填飽肚子的飯餐加添社會科學釋義。我猜,最初編輯約稿以及作者對自己的期許,都不會想到這小小三五百字最終變成商業訊息的傳遞,但客觀結果卻是這樣,不免令人遺憾。不過,說到底這還算不上涉及重大公眾利益,沒有人讀了文章後去北京馬會吃飯埋單成了冤大頭高呼受騙,也說不上閱了澳門行後到梳打埠吃蝦子撈麵嘔吐大作回來要投訴報評會。那些小塊文章只是明刀明槍說北京馬會會所如何如何或是澳門旅遊怎樣怎樣,沒有在文字行裏隱藏着另一重hiddenagenda。

必須警惕的是政治公關,這是指廣義上的政治和狹義上的政治。近者如電盈私有化、董事股份禁售期,以至這個星期發表的財政預算案,遠者如董建華年代的八萬五政策或教師基準試,都有大量的公關操作牽涉其中。看待這些政治公關行為,必須有一套中期的跟蹤觀察,以董事股份禁售期來說,贊成反對的都有,個人的觀察,是以專欄作者一貫的立場為基線,有人行必稱透明度負責性,事必說英美報刊立論正確,可是在董事股份禁售期一事上不知怎地忽然「覺今是而昨非」,忽然絕口不提透明負責,也忽然不再正面評價英美報刊在此事的取態。

面對疑似轉軚急轉彎,看官先行打底似乎是唯一可行的做法。

定向飛彈式公關操作

另一種政治公關操作是定向飛彈式的消息供應,有論者對特區財政預算案內容泄漏得滿天飛甚是不滿,實事是曾班子上台後類似情况並非鮮見,白宮群英的做事方法來了香江安家落戶早不是新事。說起財政預算案,我倒想起在英國時從電視上看到的一幕:預算案發表前夕,財相例必在唐寧街八號財相府門外,舉起內載預算案文本的紅色公事包。我還記得那一回英國廣播公司(BBC)的旁白是這樣說的, 「這刻,我國的最重要命脈都在他的公事包裏,明天我們便會知道」。以今天特區的慣性行為來說,BBC 不可能不早就知道公事包裏的秘密,尤甚是它是公營的傳播機關;當香港連私營傳媒機構也能提早得悉大內機密,BBC 太遜了。

對此,我們不必憤怒,這是中國人社會一道風景線。可不是嗎,歷史上我們有過孟嘗君,也有過張儀這樣的說客,今天我們更不缺現代版的孟嘗君和張儀。中國人有一句話說得好,學成文武藝,賣與帝王家,至今歷百年而不衰,誰說中華文化灰飛煙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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