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7月25日 星期六

篠山紀信. 鄭文雅. 靚模




這幾天書展,一批批年輕少艾的泳衣攝影集變成收視率最高的社會話題,比起四年來攀山涉水終當上金管局總裁的陳德霖升官路線圖還要受注目,哄動之處更不是廣東九巿巿長聯袂訪港所能比擬。

這樣說,絕非吃不到葡萄是酸的心理,而是香港天天自詡是中國最現代化大都會,卻對二十年前早已進入我們主流社會的一些事情(這裏不必以「社會現象」這四個字形容,因為嚴格而言根本說不上)如斯大驚小怪,香港這城巿真箇愈來愈有意思了。

香港社會對女性攝影集,尤其是衣衫少了些甚或是不穿衣衫的照片,統統都喚作「寫真」。有人說這是東洋舶來貨,其實寫真一詞早見於劉勰的《文心雕龍》,說的是「如實描寫」,到了北齊《顏氏家訓》,寫真則作繪畫圖象解。翻查日本版Wikipedia,寫真(しゃしん)解作攝影或攝影術,和性感女郎攝影集壓根兒拉不上半點關係。

篠山重新定義「寫真」

狹義囿限於裸女╱半裸女性攝影解的「寫真」一詞,是到了日本攝影師篠山紀信的攝影集登陸香港,才在漢文字的祖國發揚光大。篠山紀信在日本是一個現象,一九七五年他開始以裸女及性感女郎作拍攝對象,對當時尚屬保守年代的日本社會引起的衝擊,遠比今天香港道德塔利班對?模的反彈更大。篠山紀信為港人認識的契機,是八十年代開業的銅鑼灣三越百貨公司,地庫二層小小的日本書店陳列的篠山紀信攝影集,令一眾脣上汗毛稀疏的港產慘綠少年趨之若鶩;另一契機則是篠山紀信替天后山口百惠拍的唱片封套驚艷天下,篠山=寫真的不滅定律於焉鐵定。

公平一點說,歷二十年而不衰的香港寫真熱潮,若是沒有篠山紀信的催化,是不可能走到今天的;更公道一點說,香港當時也不是全盤接收大膽前衛的篠山紀信——至低限度,時至今日,篠山紀信一九六九年為日本恥毛露出聯盟的澤渡明、林宏樹工作的本色,還未在香港鋪天蓋地出現。香港社會接受的是快樂而健康的篠山紀信, 人們記得應該的是《GORO》、《寫樂》的篠山紀信,又或是一九九一年的《樋口可南子》和港日同掀搶購潮的《宮澤理惠》。

性感攝影集在八十年代的富足十年進入香港,那時尚是英殖的香港還未有?模這回事,本地模特兒鄺美寶古嘉露也少穿泳衣行天橋,拍攝影集的更是絕無僅有。不過,絕無僅有不等於沒有,一有就足以驚世駭俗,一九八六年,退役香港小姐冠軍鄭文雅以「好趁青春留倩影」為由,為《花花公子》中文版拍下《鄭文雅寫真集》。雖然鄭文雅當時已從港姐寶座退下來七年,但仍屬美女之列,她這一大膽舉措震動全球華人社會。難得的是,華人世界對鄭文雅的做法普遍支持,沒有人惡言相向,或許是那時的憤青仍然嗷嗷待哺,還未有把封建意識別在褲腰上的腐朽不堪。




鄭文雅無人惡言相向

鄭文雅拍攝這攝影集前的計算若何,無人知曉,但總不會機關算盡得可以猜到社會的反應是正面遠高於負面,更不可能預測得了更加難聽的閒言閒語,但她還是不顧一切的拍下這集大開本的精緻影集。事隔這些年,我還記得那時擠在倫敦唐人街文大新五聯書報社的一幕:幾個人在報章總經銷的小小店面裏,躡手躡腳像賊子般打開客人訂閱空運送到的影集,人人屏息靜氣像看《蘭亭集序》孤本般極其嚴肅緊張。細看之後,心事擺平,沒有掛牽,沒有別的,只是欽佩。當年那堆攏在書前的黑簇簇人頭如今各散東西,在香港在新加坡在美國在北愛爾蘭在加拿大,這是回憶裏的僅有唏噓。

八十年代是香港近代史最有創意的日子,沒有階級分野也沒有意識型態覊束,和一河之隔的深圳同處於準備各奔前程的騷動。今天,我們說起這是黃金十年,一般譬喻這是穿金戴銀大吃大喝的十年,其實並不盡然,這段十年光輝是香港巿民為前途未明的自己打拚的十年,白手興家觸目可見,今天身家豐盈的超級富豪,那時不管是製牛仔褲造電風扇,在抬頭揮汗的一刻看到了前景。《鄭文雅攝影集》便是這種氛圍下的產物,人人胼手胝足,沒有高貴與賤下,只有敢於放下過去才有機會奪得未來。

興許是給衣食足而後知榮辱這一句老話說中了,富足了後的香港少了那種草莽之氣,我們變得精緻、變得小心謹慎步步為營、變得少了一點點置諸死地而後生的氣慨。我們開始計算和講究策略,逐漸不信任別人也愈把心扉關得更緊;我們不再是冒險家,而是守着祖宗家產坐食山崩的紈袴一族。

靚模聞之色變

?模在這次書展大行其道,香港社會冒現兩種截然不同的說法,一種是香港到了二十一世紀,價值觀總不能留在上世紀六十年代吧,一種是認為這是不能登大雅之堂的賣肉,更難聽的指摘我都聽過。?模到底在演藝巿場能有多長壽命,這刻沒有人知道,只道是篠山紀信和鄭文雅都曾經有過他們走出舊禮教的一天。對這些十來歲的女孩來說,不是偷不是搶不是誨淫誨盜,只是在鏡頭前作狀擺甫士,何以竟有被指「教壞小朋友」之語;如果說教壞人,書展裏教人炒股炒匯炒樓這些賭博性質極強的「投資教育」,某程度不也是一種鼓勵人們不務正業的偏門之風?

香港回歸後十二年泛道德主義之風極盛,毫無疑問緣於中產階級滿足下的保守,這是八十年代香港前途未明之時所不能想像的。如今到了回歸一把年頭,卻橫空出世這些前清遺老思想,從擁抱篠山紀信鄭文雅到聞?模而色變,從擁抱普選以至拖到不知伊於胡底,我們這特區也實在太迂腐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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