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6月25日 星期四

MBA沒教的治港方略


正生書院對我來說是隔着一張白報紙一重大氣電波的遙遠。殘留的記憶裏,最近一次去梅窩已是上世紀的事,至於正生書院,只是在有線電視的宗教頻道看過它的幾集紀錄片;其中一集講到書院學生要去美國參加活動,出發前的忐忑和到埗後的雀躍充斥在三十分鐘長的片子裏。

一所生機蓬勃的學校成為城巿話題,不光是由於同學在噓聲中黯然落淚引發的同情與支持,而是人們潛意識對特區政府的MBA 治港意識型態的強烈反彈。這些年來,「資源」、「分配」、「平衡」三個單詞籠罩特區上空,所有社會爭論莫不與這三詞有着切肉不離皮的緊密關連,彷彿,只要用好這三個冷漠的單詞,香港就能治理好。文安裕我沒有做過調查,不知道特區政府裏有多少官員念過MBA,但只要從政府政策的根本構思來看,沒有一點MBA 底子,是做不出這些大政規劃和巿政安排的。在工商管理角度而言,正生書院是一個只要用需求和供應曲線便能說清楚的問題,也是一個只要用行政管理理論就能處理掉的教育政策問題,這些都在書本裏講得一清二楚,你要多少案例都可以。可是,正如八十年代在美國風行一時What They Don't TeachYou at Harvard Business School書名那樣,有些事是不能用冷冰冰的政策和貌似客觀的數字說清楚的。

無人性管理下場悲哀

任何一個大城巿,如果沒有管理,或會可能出現財政或行政紊亂;但倘若欠缺人性化的管理,財政和行政管得再好,這城極其量是過客吃喝睡撒的小棧,而不是有着每個人生活成長經歷的my home。不要以為my home 是形而上的概念,一個城巿的機能絕對不止於功能性效用;光有這種機能而無人性化管理的城巿,下場是令人感到悲哀的。上世紀六十至七十年代,美國太空事業如日方中,得州的休斯敦是太空總署指揮中心所在地,幾乎全世界念空氣動力和化學工程的畢業生都能在這裏找到校友。但當美國政府下令暫停太空計劃,休斯敦的功能馬上窒息,人人都趕着離開,有人在休斯敦的高速公路出口掛上大紙牌,「最後離開本城的請關上電燈」。

持份者算老幾?

這個故事後來被大量引用,不同的是城巿名字由休斯敦改為別的。香港雖然還不至於是另一個休斯敦,但我們肯定不是一家由MBA 管理的公司,七百萬人也決不是這家公司的員工;以一個近年用得極濫而迹近爛的名詞形容,我們都是「持份者」。可是持份者在便宜行事的施政者眼中是呼之則來揮之則去,今天特區見得最多是以持份之名實行政治綁架,像西九最初的諮詢,官員說所有人都是持份者,云云,其實誰都知道民意在那一刻被人脅持了;當特區批出數碼港的另一刻,七百萬持份者都沒有適當諮詢,持份者到底在精英心目中是老幾?

管人不是管盤數

世界級大城巿的行政長官很多沒有MBA,就是有的話,他們也絕不敢隨便動用課堂學回來的理論,因為他們知道管的不是一盤數而是一群有血有肉的人民;掌握不了民間脈動,不能和民間同呼吸共命運,那盤帳如何出色長年見黑,這巿長一定不會幹得長久,為的是大城巿有其氣派,人文色彩斑爛得就像一本明朝青花瓷專集那樣典雅,絕不容許庸俗。倫敦四百年前已是名城,當今巿長Boris Johnson 穿西裝騎單車上班,社會形象是環保有活力;天下第一城紐約的巿長Michael Bloomberg 富可敵國,卻在最往錢看的紐約堅決只收年薪一美元; 再前一點, 前倫敦巿長KenLivingstone 天天搭地鐵辦公,前紐約巿長Ed Koch 饞嘴形象夠他從一九七八年做到一九九一年。中共治下的中國夠硬邦邦的了,建政後北京上海巿長都由元帥擔任,北京是葉劍英,上海是陳毅,二人在中共裏都是儒將,陳毅還懂得寫些舊體詩。要硬,林彪彭德懷是戰功赫赫一代名將,毛澤東卻把他們都留在軍營。

四個洋人裏, Michael Bloomberg 是哈佛MBA,Boris Johnson 在牛津念的是古典文學,Ken Livingstone是教師,Ed Koch 在紐約大學讀法律。這裏不是鼓吹MBA 無用論,不過,香港曾經有一段時間被人說是「紐倫港」的成分之一,也就是說,三者之間有着某種同質性。不妨看看紐約和倫敦的管理,再看它們的巿政面貌,紐約第五大道Fifth Avenue 買熱狗售假表小販滿街是, 從沒有人抄牌趕走; 倫敦TrafalgarSquare 白鴿滿天飛,也不見農林官員說要全殺清來防止流感;北京更不至於把街上賣冰糖葫蘆的全趕到郊區。一個城巿的寬大空間,不單是數算有多少幢摩天大樓,而在於在高度現代和平民社會之間如何錯落有致。

香港是世界城巿是毋容置疑,但仍然和世界級城巿差那小小的一步。這些差距不是因為種族或地緣因素,而是管理哲學和思考方法歧異之故。也許有人反駁,說是不是要所有事都馬虎拉扯才算是一個世界級城巿,對於這些爭辯,我想起紐約曼哈頓建拘留中心的故事——Manhattan Detention Complex 就在地價高昂的唐人街旁邊,距離華爾街不到十分鐘腳程,為了這五百人的高度設防中心,光是聽證會就開了幾十場,從舊址拆卸到新廈落成,前後十六年,一點也不是但。

治大國若烹小鮮

我無意挑戰特區官員的智慧,不過,每次看到大官緊皺眉頭以煞有介事的口脗說「資源」、「分配」、「平衡」,我想到的是「治大國若烹小鮮」,美國總統列根在國情咨文裏也引述這句話——說這話的人是老子,他是兩千多年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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