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9月13日 星期日

傳媒圈內人之議


林子豪和攝記劉永全被扣留,再被烏市新聞辦誣陷,對無電視的形象來說,時間來得正好。

 過去三個月,無新聞部形象跌至歷史性谷底。先有「事旦男」於直播舉牌抗議,無新聞從此活在「事旦」和「自我審查」的指控中。再有陳志雲於公共廣播諮詢會上被市民追擊。最後有離職資深員工羅恩慧撰文,指多次被無高層阻撓採訪政治新聞。內憂外患,大台幾十年信譽,所剩無幾。

 突然一個鯉魚翻身,無記者及攝記在烏魯木齊被打,再被誣陷成「煽動鬧事者」,激起民怨。雖然now的記者(黃嘉瑜及攝記林振威)亦先後在成都及烏魯木齊被阻撓採訪,但由於now收視遠不及無,對普羅市民的影響力,自然是無佔優。

 再加上今次無在新聞中「極詳盡」報道事件,邀請被打記者及攝記多次上鏡澄清。大眾的印象是,林子豪和攝記是新聞自由的鬥士。突然,無的形象翻生,「記者被打」成為最佳的形象工程,比無賣十個廣告更厲害。市民會覺得﹕「嘩!無新聞還是很夠『薑』的。」

 在內地採訪的技巧

 那記者圈子的反應如何?我們的第一反應是極度不滿和憤怒。記者被暴力對待,已經不對,還要被烏魯木齊新聞辦誣陷,指他們「跟蹤拍攝……指手劃腳,有煽動鬧事之嫌。」這些指控實在是莫須有,沒根據的。我們感到的是一種唇亡齒寒的同理心,因為我們都在大陸採訪過。我們可能是下次的受害者。

 但隨事件發展,記者圈子一邊表達對暴力的不滿,另一邊又開始熱烈地討論在內地採訪的技巧。我們感到,在內地工作的時候,記者是沒法理直氣壯的,因為內地社會不明白「編採獨立」、「新聞自由」這些西方的價值觀。如果我們一味堅持記者有神聖的採訪權,我們知道,最終沒法採訪到任何東西,還可能身陷險境。所以,跑中國線的記者都知道要有技巧,要識走位,識躲避「皇氣」。

 我曾經在內地採訪官員向平民店舖沒收貨品私下賣出的濫權事件。當我到達受害人店舖,拍到要的東西,訪問夠,知道「見好就收」,就即刻拆下錄影帶藏在內衣褲裏。當群眾開始聚集的時候,我們要趕快離開,還要留意有沒有被跟蹤。我們更不會蠢到先向政府申請採訪文件。

 在內地,為了爭取採訪機會,我們會經常假扮另一種身分,向人說謊,更會在被訪者不知情的情下偷拍。你可以說我們沒有「新聞道德」,但資深的新聞記者知道界線在那裏。我們衡量過,若事件的社會意義重大,我們會用盡方法讓觀眾知道事件真相,不會讓自己出師未捷身先死。

 記者圈子認為,「做到」,把報道傳送到觀眾眼前,才是採訪的最終極目標。

 理性專業記者形象

 不過,當記者千方百計躲避公安武警的追捕,成功完成採訪任務,電視台的管理層竟然未必感到滿意。就這次來說,當無的記者被武警扣留毆打,成為了新聞英雄,間接令無新聞人氣急升。沒有記者被打被拉的新聞機構,就失去了這種宣傳機會。我知道,有管理層酸溜溜,心有不甘,暗地裏希望自己的記者被拉被打。不過,最緊要被打時按下拍攝掣,把現場攝入鏡頭,成為宣傳片的上佳材料。記者被打的片段,新聞價值竟比記者採訪回來的資料寶貴。面對上司的這種歪曲心理,或許記者也閃過一絲想法,希望自己成為受害者,以討好嗜血的上司。

 不少跑內地新聞的記者都說,當衝突發生時,都會先站得遠一點,以保障自己人身安全。但亦有行家認為,即使有危險,也應該走在最前,以拍攝到現場的情。

 主流新聞學主張記者要客觀,冷靜,將事件的經過記錄下來,不下判斷,讓畫面聲音「說出事實」。若我們相信這個原則,就應該將記者的主觀性壓至最低,把事件記錄下來。例如這次烏市示威,應該力圖把示威者和官方立場說清。即使後來烏魯木齊新聞官誣衊記者,也不應該在鏡頭下大喊「政府說謊,政府可恥」。有行家就應為,我們那麼辛苦經營一個理性專業的記者形象,就算該官員幾抵鬧,也不應在採訪期間叫口號,會給人情緒失控的感覺。

 心裏不敢得罪中央

 但另一些同業又認為,記者也是事件的參與者,我們可以透過記者的眼耳去經歷事件。在採訪烏魯木齊的示威時,記者可以混入示威群眾裏,以第一人感受的拍攝方法,近距離看到示威者的表情,亦可以看到武警鎮壓示威者的情形。而記者被扣留被打,就如示威者的經歷一樣,可以反映烏魯木齊當局處理衝突事件的手法,間接說明該市政府的文明程度。而記者高喊「政府無恥」的做法,是面對大是大非的勇敢表現。

 我要再次強調,對於無記者林子豪、攝影記者劉永全、now攝影記者林振威被打被屈的遭遇,是百分之百感到憤怒不平,亦認為記者是不應在工作時遭到武力對待的。但其實,記者在內地採訪被扣留被洗帶被迫簽下悔過書,這些事無日無之,只是他們沒有鏡頭沒有播放平台,啞子吃黃蓮而已。就算是很有經驗多有技巧的記者,也可能遇上今次事件。

 記者圈子內其實感到幾悲觀,認為就算今天站出來,下次到內地採訪仍會遇到粗暴對待。有些記者乾脆說﹕「香港傳媒如果夠薑,就應該聯手杯葛六十周年國慶。當全香港主流傳媒完全不報道國慶,看會怎樣?」但我們壓根兒相信,就算各新聞單位的領導人口裏多硬,多大力地批判地方官員,心裏其實也不敢得罪中央。

 文 黑貓 曾在兩間本地電視台新聞部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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